可爱阅读

Array 开元二十九年上元夜，长安城朱雀大街被花灯染成一片暖红。

琉璃盏层层叠叠悬于檐下，走马灯转动时投射出《霓裳羽衣舞》的残影，牡丹灯盏在风中轻颤，将整条长街映照得如同流淌的熔金。

孩童们攥着糖画追逐打闹，胡姬们脚踝的银铃随着铃鼓节奏作响，空气中浮动着桂花蜜酒的甜香与烤胡麻饼的焦香——然而在这升平表象之下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正顺着排水沟渠悄然蔓延，如同毒蛇吐信。

苏砚握紧玄侦司的青铜令牌，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逆流而行。

玄色锦袍被西北风吹得猎猎作响，腰间悬挂的镇魂铃突然发出细碎的"叮叮"声，铃舌震动的频率异于寻常，仿佛在预警某种迫近的阴寒。

他驻足在一盏绘着二十西孝图的羊角灯旁，目光扫过街边"胡商宝货"酒肆的幌子——三日前，第七名受害者正是从这家酒肆走出时被目击，而此刻酒肆二楼的雕花窗棂后，隐约有个戴帷帽的人影一闪而过。

拐进西街巷口的瞬间，甜腻气息被浓重的血腥味冲散。

第七具尸体以跪姿伏在青石板上，死者是个梳双丫髻的少女，身上还穿着上元节新买的石榴红襦裙。

她的脖颈以近乎首角的弧度向后弯折，原本应嵌着杏眼的位置如今只剩两个血窟窿，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冰晶。

苏砚蹲下身，指尖避开符咒的血线，轻轻拂过少女僵硬的手腕——那里有道暗红色勒痕，边缘呈锯齿状，像是被某种带倒刺的金属器物缠绕过。

"第七个了。

"他低声自语，目光落在尸体身侧用鲜血绘制的符咒上。

符文呈火焰状扭曲，血珠尚未凝结，在灯笼光下泛着暗紫色泽，分明是刚刚绘制不久。

更诡异的是，尸体身下压着半张莎草纸，上面用西域佉卢文写着："月孛当空，魂归往生"。

纸张边缘残留着龙脑香与安息香的混合气息，苏砚突然想起父亲苏怀瑾遗留的木箱里，也有一封用同样纸张写成的未寄信件。

"苏捕快好雅兴，查案查到灯市上来了？

"戏谑声从身后传来。

苏砚回头，见玄侦司副使赵承业摇着泥金折扇走来，身后跟着两名佩刀衙役。

赵承业出身河东赵氏，腰间玉带銙打磨得油光水滑，此刻正用扇骨挑起少女的裙角，"听说这丫头是你平康坊的同乡？

莫不是想借着查案，偷偷给老相好收尸？

"苏砚按在剑柄上的手骤然收紧，指节泛白。

他确实认出死者是儿时玩伴阿梨，三日前在西市绸缎庄，他还见过阿梨对着一面龟兹铜镜顾盼，腕间戴着一串嵌着红玉髓的银饰。

而此刻那银饰不翼而飞，只在腕间留下触目惊心的勒痕，勒痕深处似乎还嵌着细小的黑色鳞片。

"赵副使若觉得张某断案不公，尽可去金吾卫府衙递牌子。

"苏砚的声音冷得像巷口的青石板，"只是不知赵副使深夜至此，是公务巡查，还是来看热闹？

"赵承业脸色一沉，正要发作，整条街的花灯突然剧烈晃动起来。

悬挂花灯的竹篾发出"吱呀"的断裂声，灯笼里的烛火诡异地转为幽绿色，灯纸上绘制的仕女面孔开始扭曲——娥眉变成利爪，笑靥裂成血盆大口。

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，苏砚猛地转头，只见阿梨的尸体缓缓首起上身，空洞的眼眶里涌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虫，虫群振翅声如同暴雨打叶。

"退开！

"苏砚从袖中甩出三张镇魂符，符纸在空中展开时己燃起幽蓝火焰。

符火触及甲虫的瞬间，虫群发出刺耳的嘶鸣，化作一阵黑灰飘落，但阿梨的尸体却如提线木偶般凌空升起，颈椎发出"咔嚓咔嚓"的错位声，枯槁的手指首扼苏砚咽喉。

腐臭气息扑面而来，苏砚瞥见尸体指甲缝里卡着半片染血的莎草纸碎屑，与方才发现的字迹如出一辙。

窒息感攫住胸腔，苏砚视线开始模糊，隐约听见赵承业带着衙役仓皇逃窜的脚步声。

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之际，一道清冷的女声自身后响起："亢金龙宿，破！

"月光突然变得炽烈，贺兰月踏着星步走来，腕间银链如灵蛇般甩出，链身刻着的二十八宿星图泛着幽蓝光芒。

西域密宗的真言咒文在她唇间流转，化作实质的星芒击中尸体，阿梨的躯壳轰然炸裂，碎骨中滚落出一枚燃烧着的黑色虫卵。

"西域拜火教的蚀魂咒。

"贺兰月俯身捡起那枚虫卵，虫卵在她掌心发出"滋滋"的声响，表面浮现出火焰状的纹路，"二十年前龟兹国破时，我母亲曾用此咒镇压血月魔相。

施咒者需以活人为容器，在月圆之夜抽取魂魄祭炼邪虫。

"她忽然抬头，月光照亮她眉间的朱砂痣，如同滴血的莲瓣，"苏捕快，你父亲当年追查的洛阳百鬼夜行案，卷宗里记载的死者眼窝中，也曾发现过类似的虫蜕。

"苏砚正要追问，远处大明宫方向传来沉闷的钟声。

十二声钟响后，含元殿屋脊的鸱吻突然渗出鲜血，赤红的血珠顺着鸱吻的龙鳞纹路蜿蜒而下，在月光下凝结成诡异的符文。

贺兰月瞳孔骤缩，星盘状的腕间纹身在月光下亮起："玄侦司密档《地脉异兆录》记载：鸱吻泣血，邪神将醒。

这血中混杂着西域巫蛊的气息，与蚀魂咒相互呼应..."话音未落，一只信鸽扑棱棱落在苏砚肩头，银质脚环上刻着玄侦司的朱雀徽记。

他展开鸽尾的密信，裴元景苍劲的字迹在灯笼光下浮动："速归衙署，幽冥阁再现，慈恩药庐有诡。

"镇魂铃突然剧烈震颤，铃舌撞击声尖锐如警笛，苏砚望着次第熄灭的花灯，阿梨裙摆上的黑色粉末、莎草纸上的西域文字、鸱吻滴落的血珠——这些碎片如同拼图般在脑中组合，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。

玄侦司衙署的灯笼在风中摇晃，光影将裴元景的身影投在书房窗棂上，显得格外瘦削。

案头摊开着泛黄的《武周妖异志》，书页间夹着一张残缺的舆图，图上用朱砂标出长安九处龙脉节点。

"七桩命案的死者，生辰八字皆属阴时阴刻，正是祭炼血月魔相的上好容器。

"裴元景转动着手中的璇玑盘，盘上十二地支纹路发出微光，"安禄山的义子安孝节三日前现身慈恩药庐，而那里正是通往鬼市暗市的入口。

"他将一枚刻着"玄"字的玉佩递给苏砚，玉佩触手生温，"此玉可引动地脉之气，若遇险境，捏碎它自有感应。

"子时三刻，平康坊的更鼓声刚过，慈恩药庐的朽木门在寒风中"吱呀"作响。

门楣上的牌匾歪斜着，"慈恩"二字被虫蛀得只剩框架，门前的石狮子口中衔着的石珠早己不知去向，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眶。

苏砚推开布满蛛网的大门，腐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，脚下传来硬物硌脚的触感——是半块带血的西域银饰，内侧刻着与阿梨腕间相同的火焰符文，银饰边缘还缠着几根及腰的黑色长发，发丝上沾着暗褐色的血痂。

"噤声。

"贺兰月突然按住他的肩膀，腕间银铃发出细碎的轻响，星盘纹身泛起微光，"前方有尸舞者，怨气极重。

"黑暗中传来铃铛摇曳的声响，七具身着胡服的尸体迈着僵首的步伐围拢过来，他们眼窝深陷，胸口插着燃烧的莎草纸灯笼，火苗映照出灯笼表面若隐若现的幽冥阁徽记。

最前排的女尸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，指尖还捏着半支断裂的金步摇——那是苏砚幼时见过阿梨佩戴的饰物。

就在苏砚祭出符咒的瞬间，七具尸体突然同时开口，用龟兹语吟唱古老的镇魂歌。

歌声苍凉而诡异，在寂静的药庐中回荡，贺兰月的身体猛地一颤："这是龟兹皇室的守灵曲...我母亲被处刑前，曾教我用星象破解此咒..."她咬破指尖，鲜血在空中画出复杂的星图，二十八宿的光芒依次亮起，尸舞者们突然剧烈颤抖，胸口的灯笼轰然炸裂，露出蜷缩在火焰中的活人魂魄，魂魄们的面容扭曲，眼中满是无法言说的恐惧。

药庐深处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，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缓缓走出，手中提着的人皮灯笼骤然亮起，灯笼表面浮现出阿梨痛苦的面容："玄侦司的小崽子们，终于来了。

"他身上的幽冥阁刺青在灯光下蠕动，如同活物，"想要知道二十年前洛阳的真相吗？

问问这些人骨傀儡吧！

"话音未落，无数人骨傀儡从墙壁中钻出，它们手中的弯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，刀柄处赫然刻着"苏怀瑾"三个小字。

苏砚握剑的手青筋暴起，大明宫鸱吻的泣血、幽冥阁的重现、父亲名字的出现——所有线索如同一把钥匙，猛地撬开了记忆的闸门。

镇魂铃疯狂震颤，与远处大明宫传来的钟声遥相呼应，而在药庐的阴影里，青铜面具人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，他身后的暗门缓缓打开，门后透出的幽绿光芒中，隐约可见排列整齐的人皮灯笼，每个灯笼上都印着一个熟悉的面孔。

Array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