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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rray 包厢厚重的门被侍者推开时，那股混杂着昂贵香水、酒精与空调冷气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，像一只无形的手，猛地攥住了苏文的心肺。

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，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裙角。

水晶吊灯的光芒过分璀璨，晃得人有些眼晕，映照着餐桌上精致却冰冷的菜肴，还有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、沾染了社会气息的面孔。

寒暄声、碰杯声、夸张的笑语嗡嗡作响，仿佛一层油腻的薄膜，隔绝了外界的真实。

她刚敷衍完一个老同学关于“在哪高就”的例行盘问，唇边那点职业性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，便听见门口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。

声音的源头像拥有某种奇异的磁力，引得席间大半的目光都循着望去。

苏文的心脏，毫无预兆地重重一沉，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捏紧，连带着指尖都泛起细微的麻意。

她几乎是被某种不祥的预感驱使着，缓慢地、僵硬地，抬起了头。

是他。

王明杰就站在那里。

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。

周遭喧闹的噪音瞬间被抽离、模糊，成了遥远的背景音。

只有那个身影，清晰得如同被强光单独打亮。

一身剪裁极佳的深色西装，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，取代了记忆中洗得发白的连帽衫和牛仔裤的随意。

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，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，曾经遮住眉眼的、显得有些颓废的额发消失无踪。

那张脸，轮廓似乎更加深刻了，下颌线如刀锋般清晰，褪尽了学生时代那点残留的青涩和因失意而蒙上的阴霾。

唯一不变的，是那双眼睛，深邃依旧，此刻却像淬了寒冰的黑曜石，隔着喧嚣的人群，精准无比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。

一股冷意倏地从苏文的脊椎骨窜上，冻结了她的血液。

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停滞了一瞬的心跳，在死寂的胸腔里发出沉闷而空洞的回响。

指尖冰凉，深陷在掌心的软肉里。

然而，这猝不及防的重逢带来的巨大冲击，尚未在她心中掀起足够汹涌的波澜，就被紧随其后的、更锋利的一刀彻底劈开。

王明杰微微侧身，动作自然而体贴。

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紧随着他走了进来，穿着一身闪耀着低调光泽的小礼服裙，妆容精致，笑容明媚，像一朵含苞待放的、被精心呵护的玫瑰。

王明杰的目光从苏文脸上移开，那份瞬间的冰冷似乎也被他收束了起来，化作一种不易察觉的柔和，落在他臂弯里的女孩身上。

他极其自然地脱下自己挺括的西装外套，手臂绕过女孩纤细的肩头，轻轻、稳稳地将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。

动作熟稔得仿佛己经演练过千百遍，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亲密和占有意味。

那女孩微微仰头对他一笑，甜蜜而依赖。

灯光下，王明杰抬起的手腕不经意间掠过一道冷冽而刺眼的光芒——那是一块她曾在奢侈品杂志上见过的腕表，价格标签上的数字，足以买下她现在租住的半套小公寓。

世界彻底失声了。

苏文耳中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涌的轰鸣，像汹涌的海潮，一遍遍冲刷着名为“后悔”的堤岸，几乎要将其彻底冲垮。

“哎哟！

王总！

王明杰！

你可算来了！

贵人事忙啊！”

一个高亢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凝滞，是组织这场聚会的班长。

他满脸堆笑地站起身，热情地迎了上去，用力拍了拍王明杰的肩膀，“刚才大家还在念叨你呢！

这位是……？”

所有人的目光，包括苏文那无法移开的、带着钝痛的目光，都聚焦在王明杰和他臂弯里的女孩身上。

王明杰唇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，那是属于成功人士的、从容又疏离的微笑，与他记忆里那个失意时只会沉默或苦笑的青年判若两人。

“不好意思，路上有点堵。

介绍一下，”他声音低沉悦耳，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自信，“我女朋友，林薇。”

他稍稍揽紧了臂弯，林薇则落落大方地向众人点头致意，笑容无懈可击。

“薇薇，这几位都是我大学同学。”

王明杰的目光在席间扫过，最终，如同抛掷一块冰棱，再次精准地、不容回避地落在了苏文脸上。

那眼神里，有审视，有玩味，更有一种淬了毒的冰冷。

苏文感到自己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了。

她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志力，才勉强扯动嘴角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，点了点头。

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
班长殷勤地引着王明杰和林薇入座。

好巧不巧，王明杰的位置，正好被安排在苏文的斜对面。

中间只隔着一个空位和一位正低头玩手机、对周遭暗流毫无察觉的男同学。

王明杰从容地拉开椅子，先照顾林薇坐下，自己才在她身边落座。

他修长的手指随意解开西装内扣的纽扣，姿态舒展而优雅。

他手腕上那块表盘反射的冷光，如同细小的针，一下下刺着苏文的视网膜。

侍者适时地为他斟上红酒，那暗红色的液体在高脚杯中摇曳，像凝固的血。

“明杰，听说你那个项目，最近风头很劲啊？”

席间立刻有人抓住机会，带着讨好的语气试探。

王明杰端起酒杯，轻轻晃了晃，目光却透过那摇曳的酒液，再次投向苏文，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，带着一种刻意的、近乎残忍的温和。

“还行，运气不错。”

他轻描淡写地应着，随即话锋一转，语气像是随意提起天气，“说起来，还得感谢一些人，在我最困难的时候……及时放手。”

他顿了顿，目光牢牢锁住苏文瞬间苍白下去的脸，清晰地看到她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，“不然，我大概也不会沉下心来，更不会……”他侧过头，看向身边的林薇，眼神瞬间变得温柔专注，“遇到现在真正该珍惜的人。”

“放手”两个字，被他咬得又轻又重，像两枚淬了毒的冰针，精准地穿透苏文强撑的盔甲，狠狠扎进她心底最痛的那块地方。

一股尖锐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，眼眶瞬间发热发胀。

林薇似乎有些害羞，轻轻推了他一下，娇嗔道：“别瞎说。”

声音软糯，带着被宠爱的甜蜜。

周围的同学发出几声心领神会的、略带暧昧的笑声和起哄。

只有苏文，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，每一道目光都带着灼人的嘲讽。

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，雨水砸在脸上生疼，她站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，对着楼下那个被雨水浇透的身影，说出那句耗尽她所有力气也耗尽他们之间所有可能的话：“王明杰，我们分手吧。

你看你现在这样……我看不到任何未来。

我累了，真的累了。”

那时他刚刚创业失败，欠了一屁股债，整日消沉。

她承受着家里母亲每日不断的催逼和叹息，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，是母亲那通带着哭腔的电话：“文文，妈不是逼你，可你爸的病……医生说不能再拖了……那笔手术费……”她握着电话，看着镜子里那个同样憔悴不堪的自己，还有桌上那份微薄薪水的工资单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。

楼下的王明杰，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，在倾盆大雨中一动不动。

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头发淌下，模糊了他的面容。

过了很久很久，久到苏文以为他会一首站成一座绝望的丰碑，他才猛地抬手，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别的什么液体，然后转身，一步一步，踉跄地、却又带着一种决绝的孤绝，走进了无边的雨幕深处，再也没有回头。

那个在滂沱大雨中决绝离去的背影，此刻与眼前这个西装革履、掌控一切、温柔呵护着新欢的男人，在苏文眼前疯狂地重叠、撕裂、再重叠。

强烈的眩晕感袭来，胃里一阵翻搅。

林薇那带着关切和崇拜的娇柔声音，王明杰低沉自信的谈笑，周围同学刻意的奉承……所有声音都变成了尖锐的噪音，在她脑子里疯狂搅动。

她猛地站起身，动作仓促得带倒了手边的水杯。

半杯清水泼洒出来，浸湿了桌布和她昂贵的裙摆一角。

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。

“不好意思……”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，几乎听不出是自己的，“我去下洗手间。”

她甚至不敢看任何人的反应，尤其是斜对面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，低着头，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那令人窒息的包厢。

厚重的门在身后合拢，隔绝了里面那个虚假繁荣的世界。

走廊里相对安静，只有空调出风口低沉的嗡鸣。

苏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，大口大口地喘息，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。

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，撞得肋骨生疼。

她需要冷空气，需要空旷，需要逃离身后那道无形的、追索的目光！

她扶着墙壁，脚步虚浮地朝着走廊尽头那扇通往露台的门走去。

推开沉重的玻璃门，夏夜微凉的风瞬间包裹了她，带着城市特有的、混杂着尾气和远处霓虹的气息。

巨大的城市夜景在脚下铺陈开去，万家灯火，车水马龙，汇成一片流动的璀璨星河。

这繁华景象却映不进苏文的眼底，她只觉得一片冰冷的空洞和绝望。

她走到露台的栏杆边，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金属，指节用力到泛白，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她站立的依靠。

晚风吹起她散落的几缕发丝，拂过她滚烫的脸颊，却丝毫无法平息心口那团灼烧的火焰和眼底汹涌的酸涩。

眼泪终于再也无法控制，大颗大颗地涌出，模糊了眼前那片虚假的繁华。

“哭什么？”

一个低沉、熟悉，却又冰冷得毫无温度的声音，如同鬼魅般，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响起。

苏文浑身猛地一僵，血液瞬间凝固。

她甚至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泪水，惊恐地想要回头。

一股带着压迫性的力道骤然袭来！

不是温柔的触碰，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和深埋的怒意。

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扳转身体，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。

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刺入肌肤，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。

王明杰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。

他靠得极近，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、冷冽的木质香水味，混合着红酒微醺的气息。

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露台昏暗的光线下，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，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狼狈——泪痕交错，妆容微花，眼底盛满了破碎的惊慌和无措。

他抬起手，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，重重擦过她的眼尾，抹去那滚烫的湿意。

那动作，与其说是擦拭，不如说是一种带着痛感的碾压。

“不是你先不要我的吗？”

他微微低下头，灼热的气息带着红酒的微醺，喷在她的耳廓和颈侧敏感的肌肤上，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。

声音压得很低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，裹挟着压抑了太久的、淬了冰的恨意和嘲讽，狠狠砸在她的耳膜上，“苏文，你有什么资格哭？”

他离得太近了，近到苏文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翻涌的、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愤怒，那里面没有一丝重逢的喜悦，只有被背叛、被抛弃后经年累月发酵成的冰冷恨意。

这恨意如此赤裸而锋利，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。

巨大的恐惧和铺天盖地的后悔瞬间攫住了她，她张了张嘴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，只能徒劳地看着他，泪水更加汹涌地涌出。

就在这时——“嗡…嗡…”一阵沉闷的震动声突兀地响起，打破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、几乎凝固的窒息感。

是王明杰放在西装裤袋里的手机。

那震动声固执而持续，在这寂静的露台上显得格外刺耳。

王明杰皱了下眉，似乎极其不悦这不合时宜的打扰。

他依旧保持着将苏文禁锢在玻璃墙与他身体之间的姿势，只是微微侧身，不耐地从裤袋里掏出手机。

屏幕因为来电而骤然亮起，散发出柔和却足以刺破昏暗的光线。

苏文的目光，被那骤然亮起的光源吸引，下意识地、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，看了过去。

时间，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。

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名她没看清，也无心去看。

让她瞬间如遭雷击、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的，是那占据了整个手机屏幕的、作为背景的屏保照片！

照片有些微微泛旧，像素也不是顶级的清晰，却足以让苏文辨认出每一个细节。

背景是熟悉的、爬满常青藤的大学图书馆外墙，阳光正好。

照片中央，是两张年轻得毫无阴霾、带着青涩红晕的脸庞。

年轻的王明杰，穿着那件她记忆深处洗得发白的蓝色连帽衫，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，眼神明亮得像盛满了碎钻。

他微微侧着头，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、笨拙又珍视的温柔，小心翼翼地吻在怀中女孩的额头上。

而那个被他珍重地拥在怀里的女孩，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，长长的黑发被风吹起一缕，脸上带着羞怯又无比幸福的红晕，闭着眼睛，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般轻轻颤动。

那是她，苏文。

那是他们的初吻。

在那个弥漫着青草和书本气息的初夏午后，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，笨拙地、虔诚地吻在她的额头。

她记得他当时心跳如擂鼓，震得她的脸颊都微微发麻。

那一刻，阳光的温度，他怀抱的温暖，还有那份几乎要从胸腔里满溢出来的悸动，是她贫瘠青春里最绚烂的光。

这张照片，竟然被他一首保留着，设置成了手机屏保？

在三年后的今天，在他带着新的女友、衣冠楚楚地出现在她面前，在她悔恨交加、狼狈不堪的时刻？

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、几乎将她撕裂的痛楚排山倒海般袭来。

苏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，比身后的玻璃幕墙还要惨白。

她忘记了哭泣，忘记了挣扎，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块小小的、发光的屏幕，仿佛被那束光钉在了原地，连灵魂都被抽空了。

王明杰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。

他低头看向手机屏幕的瞬间，身体同样猛地一僵。

脸上那刻意维持的冰冷、嘲讽和掌控一切的从容，如同被重锤击中的面具，瞬间出现了清晰的裂痕。

他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剧收缩，握着手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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