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rray 蝉鸣的盛夏是少年梦的开始…教学楼的走廊还飘着新刷油漆的味道,混着操场边老槐树的热气,往敞开的窗子里钻。
我抱着一摞从教务处领的新书,指尖蹭过最上面那本《高中数学必修第一册》的塑封,听见身后有人踢着书包跑过,帆布鞋碾过地面的声音里,混着几句没听清的笑骂。
高一(3)班的门牌在阳光下泛着白,我站在后门往里扫了眼。
三十多张陌生的脸,大多埋在新书里,只有后排几个男生凑在一块儿,举着手机比对军训时的黑历史,笑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,惊得窗外的蝉突然噤了声。
找了个靠窗的空位放下书,刚抽出张草稿纸想垫着写名字,指尖突然顿住。
纸页右下角印着个浅淡的鞋印,像片被踩扁的槐树叶,边缘还沾着点操场的黄土。
我低头笑了笑——教务处领的草稿纸大概都堆在地上,被谁不小心踩了一脚。
笔尖刚落在纸上,就听见旁边椅子被拉开的轻响。
女生抱着书的动作很轻,发梢垂下来,遮住了半张脸,露出的下颌线很干净。
她把书放在桌上时,我瞥见她的草稿纸——和我的一模一样,连右下角那个鞋印的位置都差不多,只是更浅些,像被风吹过的影子。
“同学,麻烦让一下。”
我往旁边挪了挪椅子,她侧身时,发梢扫过我的校服袖口,带着点洗衣粉的清香味。
抬头时正好撞见她的眼睛,睫毛很长,像被阳光晒得半透明,慌慌地往别处躲,耳根却悄悄红了。
她的草稿纸上写了个“陈”字,笔尖悬在那儿,墨点晕开一小团。
我把自己的纸往旁边推了推,指了指那个没写完的字:“卡壳了?”
她猛地低头,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黑点。
“没、没有。”
声音很轻,像怕惊着什么似的,指尖攥着笔杆,骨节泛白。
我低头在自己的纸上写名字,“陆泽”两个字刚落纸,就听见她那边传来笔尖划过的沙沙声。
偷眼去看时,正撞见她往我这边瞟,视线撞在一起的瞬间,她像被烫着似的缩回脖子,草稿纸上己经完整落了“陈念”两个字,笔画很轻,像怕把纸戳破。
“陈念?”
我念了一遍,笔尖在纸上顿了顿,“挺好听的。”
她没接话,只是把新书一本本往桌肚里塞,动作快得有点慌。
我看见她把数学书放在最上面,封面上用荧光笔圈了个日期,大概是开学考的日子。
窗外的蝉又开始叫了,从老槐树的枝桠里涌出来,裹着热气往窗子里扑,把她低头时发梢的影子,晒得暖烘烘的。
上课铃响时,班主任抱着点名册走进来,高跟鞋敲着地砖的声音,把蝉鸣都压下去了几分。
我把草稿纸折了两折塞进校服口袋,指尖蹭过那个鞋印,突然想起刚才陈念的纸——原来真的有人会把踩脏的纸页,也折得整整齐齐。
点名到“陆泽”时,我应了声,眼角的余光瞥见陈念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,又飞快地低下头,耳朵尖还红着。
轮到“陈念”,她的声音比刚才清楚些,带着点怯生生的调子,像被风吹动的槐树叶。
班主任在讲台上说校规,我却盯着窗外的操场走神。
军训时晒得发黑的篮球架,现在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,篮板上还留着几个没擦干净的手印。
上周最后一次集训,我在这里投进压哨球时,好像看见过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站在栏杆外,发梢很长,和陈念低头时的样子有点像。
“……所以我刚说了什么”班主任的声音突然提高,“陆泽,看哪儿呢?”
我猛地回神,听见后排有人偷笑。
陈念的肩膀好像抖了一下,却没回头,只是把数学书又往面前挪了挪,遮住了半张脸。
我盯着她露在书脊外的那截手指,指甲修剪得很干净,正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的塑封。
下课铃救了我。
班主任刚走出教室,后排的男生就炸了锅,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里,混着有人往窗外扔纸飞机的欢呼。
我刚要起身去打水,就看见陈念拿着水杯站起来,动作慢腾腾的,像怕撞到谁。
走廊里挤满了人,她被几个打闹的男生挤得往我这边靠了半步,水杯里的水晃出来,溅在我的校服裤上,洇出一小片深色。
“对、对不起!”
她慌得想掏纸巾,手在书包里翻了半天,却只摸出块印着小熊图案的橡皮。
我忍不住笑出声:“没事,一会儿就干了。”
她的脸更红了,把橡皮又塞回书包,抱着水杯往水房跑,发梢在身后甩了甩,像只受惊的小鹿。
我看着她的背影拐进走廊尽头,低头看了眼裤腿上的水渍,突然想起刚才她草稿纸上那个“念”字,笔画软乎乎的,和她现在慌慌张张的样子,一点都不一样。
打水回来时,她己经坐在座位上了,正低头用红笔在数学书上画着什么。
我把水杯放在桌上,故意往她那边推了推,听见她笔尖顿了顿。
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,在她的草稿纸上投下道细瘦的影子,正好落在那个鞋印旁边。
“刚才那道题,”我指了指她书上圈住的函数题,“是不是觉得步骤太绕了?”
她抬头时,眼睛里带着点惊讶。
“嗯……”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看不太懂。”
我抽过她的草稿纸,笔尖在纸上划了条辅助线:“你看,把这个变量代进去,其实和初中的二次函数差不多。”
她的纸页很干净,除了那个鞋印,只有几行整齐的算式,不像我的,己经被画了好几个歪歪扭扭的火柴人。
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,蝉鸣好像又近了些。
我讲完抬头时,正撞见她盯着我的手看,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。
“可以理解吗?”
她猛地点头,伸手去拿草稿纸,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指腹,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。
上课铃响时,她把草稿纸小心翼翼地叠起来,放进课本里夹着。
我看着她的动作,突然想起口袋里那张被我揉得有点皱的纸——上面也有个鞋印,和她的那个,像一对失散的双胞胎。
窗外的蝉还在叫,枫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。
我翻开数学书,看见扉页空白处,不知什么时候落了片小小的枫树叶,大概是刚才开窗时飘进来的。
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在书页上投下跳动的光斑,像陈念刚才没说出口的那句“谢谢”,轻轻落在夏末的纸页上。
放学的铃声混着蝉鸣涌进来时,我看见她把书本一本本放进书包,动作还是慢吞吞的。
后排的男生己经背起书包往操场冲,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从走廊传过来,越来越近。
“一起走吗?”
我抓起书包站起来,看见她抬头时眼里的惊讶,又补充了句,“好像顺路。”
其实我也不知道顺不顺路,只是刚才打水时,看见她的自行车停在教学楼东侧的车棚里,而我家的方向,要从那里经过。
她犹豫了一下,点了点头,把最后一本笔记本塞进书包,拉链拉到一半,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从里面抽出张草稿纸递给我。
是刚才我写解题步骤的那张,她在旁边用红笔补了几个省略的步骤,字迹比“陈念”那两个字要工整些。
“谢、谢谢。”
她把纸往我手里塞,指尖又快又轻地碰了碰我的掌心。
走出教学楼时,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,两道影子在地面上偶尔碰在一起,又飞快地分开。
操场上传来男生们的呐喊声,我看见陈念的自行车锁是粉色的,车筐里放着个帆布包,上面印着行小字——“夏末的风”。
“明天见。”
她解开锁时,声音比早上清楚多了。
“明天见。”
我看着她骑上车,发梢在身后扬起,帆布包上的字被风吹得鼓起来。
老槐树上的蝉还在叫,叫声里裹着点凉意,大概是夏末最后的热乎气了。
摸了摸口袋里的草稿纸,上面的鞋印和她的那张,在夕阳下泛着浅淡的黄。
我突然想起刚才她红着耳根的样子,忍不住笑了笑,把纸又往深处塞了塞,好像这样,就能把夏末的蝉鸣,和那个软乎乎的“念”字,都藏进刚翻开的高中第一章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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