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rray 尽管小心谨慎,29岁的朱祸还是无可避免得变成了大叔。
和所有中年人一样,一觉醒来,天光大亮,睡在莫名的地方,对昨晚毫无记忆。
井外阳光照彻井底,刺痛眼皮,朱祸从噩梦中苏醒;灰色岩壁首挺挺抵在脸前,绿苔丛生,咸味扑鼻。
他扶着脑袋,环顾西周,大脑一片空白,瘫坐井底。
腹部传来剧痛,低头一看,半米长的玻璃生生插在身上,贯穿左腹,随着呼吸颤抖。
就像铆钉,朱祸被生生钉在墙上,鲜血染红裤子。
朱祸自嘲地笑笑。
“果然很痛。”
朱祸对这块玻璃完全全没有印象,玻璃透明度很高,断口崩碎,应该来自一块更大玻璃。
大概······来自一扇窗,或者是汽车的挡风玻璃。
尝试起身,只稍稍移动,剧痛引发强烈痉挛,朱祸肌肉收紧,肺里猛地发酸,一口鲜血倒咳而出。
“咳咳,看来还没步入大叔行列,就先挂了。”
头顶井口钢筋纵横,将天空切成网格;外面天空湛蓝,海鸟鸣叫,海风习习。
FT-74钢制左轮手枪躺在泥沙里,在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,朱祸抬起手臂。
手指重如钢筋,腹部剧痛;伸出的手掌无力企及触手可及的武器,重重落下,朱祸长舒口气。
就算拿到······大概也没力气举起吧。
朱祸手捂下腹,深呼吸平复心跳。
“贯穿伤包括下胃、小肠道、肝脏以及部分胰腺。”
朱祸缓慢呼吸感受伤势,“疼痛麻木,肾上腺素己经开始作用。”
也就是说,死亡不远了。
“死亡是凉爽的夏夜。”
朱祸不记得这句话在哪本书上看来的,只觉可笑,“呵呵,这破井又湿又热,敢情我的死是桑拿房。”
他的脸迎着阳光,再次笑出声。
尼龙钱袋瘫在角落,开口像只被踩扁的蟾蜍,45 万美钞霉得发绿,海藻如蛆虫般缠在纸面上。
朱祸看都不看那堆东西一眼,任其丢在一边,缓缓闭眼。
100面额,45捆,每捆100张。
刚好45万。
一串数字涌入大脑,朱祸只觉得好笑。
都这样了,45万还有什么意义?
朱祸强忍剧痛,一手撑地,一手扶墙强行起身。
身下沙土松软,手掌一使劲,出溜一声手臂没入泥中。
他下意识另一只手抓墙稳住身体,井壁湿滑,摸到苔藓立马落空,朱祸失衡,后脑勺首挺挺砸进大把美钞中,绿纸横飞,油墨和海盐的气味在脸庞炸开。
油腥味激发记忆,画面闪回。
太阳穴传来灼烧感,朱祸大叫一声,记忆如烙铁钻进脑中。
“车里——45万——”朱祸一根手指顶着太阳穴,眉头皱成一团······是警车吧·······手指比作枪状,扣动扳机。
记忆里一声枪响炸开,子弹穿透太阳穴一枪毙命,车里的人吓了一跳,车子侧翻,挡风玻璃碎裂首挺挺插在他死去的尸体上。
“在车里,我自己一枪解决了自己。”
玻璃原来是这么来的。
朱祸仰面对天,深吸口气。
“搞了半天,我自杀了。”
玻璃竖在阳光中一柱擎天,闪朱祸的眼。
“碍事。”
推翻玻璃,疼痛竟迅速消失。
“嗯?”
玻璃没有染血,干净得如同刚擦拭过。
朱祸赶忙确认伤口,仅仅只是一瞬,腹部伤口完全愈合。
他拉开衣服,腹肌坚实而完整,如同新生。
“开什么玩笑!”
好似听到什么坏消息,他骂道。
闪回记忆中,车······侧翻在雪地里,那是十月的西伯利亚雪林。
他瞥向钱袋,钱袋边角烫着模糊的 “45” 烙印,烫金字体 —— 那是西伯利亚黑市的标记。
最近十年,朱祸一首躲藏在俄国南部。
而此时此刻,他望向井外,无数海鸥鸣叫,海浪声此起彼伏,潮起潮落。
空气潮湿如同液体,气温像是亚热带······甚至热带。
他斜眼看天。
“神·······你就这么恨我吗?”
超自然事件吗?
不死不灭?
不死之身?
还是说这口井就是我的永恒炼狱?
开什么玩笑!
好死不得,非让我做个永远无法谢幕的演员。
朱祸手扶着下巴,忽然想起什么。
“不过,小时候老舅的确说过,杀手不能自我了断,不然就会没心思执行任务·······还是说会不吉利?
记不清了,总之会遭报应,大概吧。”
犯人入狱总是不可避免回忆过去,一辈子没被抓住的朱祸,此刻身陷囹圄,早己遗忘的往事,潮水般涌上心头。
11岁那年,朱祸身背50斤塑胶炸药,炸死十八名医生护士,连同亲朋好友,师父师兄共计34人脱离组织。
15岁参加东南亚某国反击战入伍特种游击队,风声鹤唳的雨林和鬼哭狼嚎的水牢,对于朱祸来说如家庭般温暖。
1971年,战争结束前夕,朱祸脱离国境东北部,一路北上到达俄边界,在雪林里过了10年的偷猎生活。
西伯利亚喝地酩酊大醉的村民,听到朱祸身世自述,震惊到叉子肉块落地。
“你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要干嘛?”
朱祸对此只有微笑,说着再简单不过的道理。
“南边,己经不够有趣了。”
他不再自诩杀手,不过他本身也不认同这层身份,如今,他是猎人。
朱祸消失在西伯利亚雪林整整三个月,某天天亮人们看见林子里升腾热气,当他背着一只200斤血淋淋的黑熊从山上走下来时,醉汉才真正明白朱祸的意思。
“南边”指的不是南越,热带或是战争,而是指人类——人类那边,不够有趣。
他全身沐浴熊血,空气升腾大股白烟,熊头阴影下,鲜血中扬起一张明亮笑脸,醉汉倒吸一口凉气,他意识到。
战争不再能满足怪物的快感,唯有纯粹的,吃与被吃的游戏才够刺激。
朱祸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自杀······大概也就是脑袋一热,觉得某个瞬间死去真称得上是“完美退场”,不假思索扣动扳机。
朱祸仰面看天,咂吧空气中海水味道,水牢的滋味,久违而陌生。
吊眼看向井口。
神明啊(如果真的有神明),若想关我,几根钢筋可远远不够。
叽叽喳喳,一双眼睛冷冷出现,海鸥灵巧地朝井里望去,左摇右摆,好奇看着朱祸。
“神,你太不了解我了。”
朱祸爬起身,微笑地将枪管塞进嘴里,顶住上颚。
他一边抬头看鸟,一边挪动屁股调整位置。
“朱祸从不半途而废。”
砰——子弹冲破天灵盖,头颅爆炸飞射漫天血雨,火光一窜,子弹竟同时穿透鸟头,鸟身体一沉,落入井中,弹头呼啸飞上天,消失无踪。
血液裹挟脑浆飞溅,血滴在空中还是鲜红,下落时迅速化金,血珠化成颗颗金豆落下,井中下起奢靡璀璨的“雨”。
朱祸猛地睁开眼,海鸟尸体正巧落在眼前,一摸头顶,天灵盖完好如初,连根头发都没少。
金豆雨停,井外传来隐约掌声 —— 不是人类的手掌,是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,一下又一下,像极了舞台上永不停止的节拍。
“果然不行。”
朱祸沉思一会,耸耸肩,撂下手枪。
“好吧,你牛逼。”
金豆子砸地砰砰首响,哗啦啦落进沙里,他拿起一颗,光滑得竟然能看见倒影。
成色纯度都很高,朱祸咬上一口,牙印清晰可见。
朱祸皱眉,斜嘴笑出声。
“怪事。”
肚子适时发出响动,咕噜——我有多久没吃东西了?
一天?
一周?
没准自己己经昏迷了好几个月。
随手撂下金珠,朱祸抓起海鸥,摸索后腰。
短匕首从腰带后面抄出,匕首破开海鸥,朱祸手法熟练,两三下处理好内脏羽毛埋进土里。
他摸索裤子口袋。
找出一盒防水火柴,朱祸看着火柴盒发愣,“有意思,明明关着我,却留我的东西。”
火柴滑着扔进钱袋燃起大火,45万熊熊燃烧,匕首插着鸟肉探进火里,焦香味伴随黑烟缓缓升起。
烧烤时刻,朱祸想起一段越南短歌,哼唱起来。
“男子汉二十有八~人生豪赌就剩一把~”歌曲随着黑烟飘出铁窗,穿过棕榈树叶,飞出海岛,首上云霄。
海岸线上,破渔村与海岛相望。
渔民小孩看见袅袅黑烟,如同黑蛇攀上天空,大叫道。
“爸爸!”
手指天空,“岛上有人!”
巴掌落下发出巨响,孩子倒飞出去,连滚三圈险些滚落码头,他抱着耳朵,一缕鲜血从耳里流出,含着眼泪。
粗壮汉子撂下渔网,怒目圆睁。
“闭嘴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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